講題：斬斷延續怨恨的鎖鏈 Break the Chain of Resentment
經文：約拿書1:1-3, 3:1-4:11
講員：鄧瑞強博士
場合：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禮拜堂主日崇拜
日期：2025年2月23日
各位弟兄姊妹，早安。願神的恩典常與你們同在。
人類社會難免衝突，某些人欺壓另一些人，被欺壓的人作出反抗。為了合理化欺壓，欺壓者會稱呼對方為惡棍；為了合理化反抗，被欺壓者會稱呼對方為邪魔。一旦污名化已成形，雙方各自對對方懷有成見，演變成正邪不兩立，則很難復和。
我們今日講約拿書，內容涉及以色列與亞述的世代恩怨。這恩怨如何能化解呢？約拿書寫成的年代，應是猶太人被擄歸回的年代。你們聽我講舊約，常常提及猶太人被擄歸回的事件。這是他們民族歷史的分水嶺。他們國家被強國消滅後，人民被擄他方，猶太人生活的世界，就完全不能回到從前了。以前，有自己的國家、有自己的民族身分、有正常的宗教生活；國破後，成了別人的奴隸，沒有了國家、沒有了身分、沒有了安身立命的宗教。昔日的社會，已一去不返了。在國際舞台上，霸主興起又沒落，到了波斯稱霸的年代，猶太人竟能從被擄之地回歸故土，重建家園。經過這些風雨之後，倖存的猶太人，要重新認識自己到底是誰，也要重新確立自己存活的意義。我們相信，約拿書便是在這處境下寫成的。
翻查猶太人的歷史，在列王紀下14:25裡，提及一個先知，正是亞米太的兒子約拿，這個約拿是北國以色列耶羅波安二世時的先知。他顯然是一個逢迎君王的先知，他沒有像同期的先知阿摩司那樣，批評君王的窮奢極侈、魚肉人民。以色列國卻在這些歌功頌德的啦啦隊掌聲中，日漸消亡。以色列國最後被亞述所滅。順帶一提，猶大國後來被巴比倫所滅。
斗轉星移，這位約拿先知二百多年之後，波斯已取代了亞述和巴比倫，成了當代霸主。猶太人可以從被擄之地歸回，回到昔日家園。唉，一片荒涼景象，正是無處話淒涼。
搞到如此田地，能怪誰呢？有恨嗎？恨，總是有的。恨誰？恨亞述，恨巴比倫，也應該恨自己吧。如何看這些統治自己的霸權？是敵人？但，不也正是新興起的霸主波斯，讓自己從被擄之地歸回？能愛他們嗎？面對這些外來的強大對手，又恨又愛，又愛又恨。面對他們，我是誰？我們和他們日後如何相處？上帝的心意又是如何？這一切，都需要重新思考。
有神學家寫下約拿書，刺激他的同胞對以上問題作一點信仰思考。約拿書是聖經中最有卡通feel，最有繪本feel的一卷書。一條大魚吞了一個人，一個人在大魚肚裡感恩地祈禱，在繪本裡，這些情節是完全可以想像的。我們習慣了將聖經看為是千篇一律的、嚴肅的事實命題大全，但其實聖經的文體是很多元化的。類乎繪本的文體，也可以用來啟發信仰。或者，一般人看繪本，比看講道理的論文，更能得到信仰的啟迪。
用誰來當繪本的主角呢？作者用了古時那位先知約拿來當主角。這個古時的約拿，是以色列國一個壞君王的啦啦隊隊長，很有民族感情，但不知他是否夠長命，看到以色列國被亞述吞滅。這有點像：在足球場上，這啦啦隊隊長大聲喊著：「我們醒，我們勁」，但轉頭，便被對方「勁炒十蛋」。場面是有點諷刺，有點滑稽的。這個人物，便成了約拿書「戲仿/惡搞」的對象，他帶給讀者一點歡樂。或者，沉重的國仇家恨，只能在神聖的歡樂中才能化解。
我們看看這本最有繪本feel的書。
拿1:1 耶和華的話臨到亞米太的兒子約拿，說：
拿1:2 「你起來往尼尼微大城去，向其中的居民呼喊，因為他們的惡達到我面前。」
拿1:3 約拿卻起來，逃往他施去躲避耶和華；下到約帕，遇見一隻船，要往他施去。他就給了船價，上了船，要與船上的人同往他施去躲避耶和華。
典型的先知故事，開頭通常就是一個蒙召的經歷。題外話，整本約拿書，從來沒有稱呼約拿為先知。這本書看似是先知書，但「惡搞」的成分居多。在這開場白裡，耶和華叫約拿去亞述首都尼尼微，宣講審判的信息。若果我們熟讀傳統的先知書，我們會預期：蒙召的人會自覺不配，推說自己擔當不了這麼大的任務。如：先知以賽亞會說：「禍哉！我滅亡了！因為我是嘴唇不潔的人，又住在嘴唇不潔的民中。」（賽6:5）又或者像先知耶利米說：「主耶和華啊，我不知怎樣說，因為我是年幼的。」（耶1:6）有了這些慣性預期，便看到約拿的反應多麼出人意外。神叫他去東面的尼尼微，他就走去西面的他施。他施在西班牙的南端，是地中海極西之處，當時人認為這就是世界的西端。
情節假定我們知道，約拿是個民族主義者，他恨透滅了自己國家的亞述，他想亞述被神消滅，而不是獲救。經文仔細地說，「他給了船價」，這個人付錢去逃避一份工。這有點似：老闆叫他去傾生意，他就丟下錢，走了去游水。約拿像其他先知那樣，自覺卑微，不勝重負嗎？沒有，他自覺必會成功，但他就是不希望自己工作成功，他「劈炮唔撈」。約拿的反應，顛覆了我們對蒙召者的想像。
跟著的情節，大家可能知道。約拿上了船，神便興風作浪。水手們各自求神拜佛，約拿卻在船艙裡睡覺。在聖經裡，除了耶穌，只有約拿在暴風下的船上睡覺。水手們掣籤，看看這風雨因誰而起。啊，原來是約拿。水手們問他：你是誰？你做了什麼？約拿的答案耐人尋味，他說：「我是希伯來人。我敬畏耶和華－那創造滄海旱地之天上的上帝。」（拿1:9）你們說，這約拿是敬畏耶和華的人嗎？老闆叫你工作，你顧住打機。同事問你，「你搞邊科？」你答：我是敬畏老闆的人。這應引來一場大笑。
跟著，水手們將約拿拋到海裡，風浪止息了。神安排一條大魚吞了約拿，他在魚腹裡三日三夜。
來到這裡，若有弟兄姊妹堅持約拿書講的，是確實的神蹟事件，不是什麼像繪本般的故事，當然是可以的。約拿書的文學性質是什麼，是有討論餘地的。
約拿在魚肚裡，作了什麼？他作了一感恩的祈禱，他感謝神救他出深淵。一個人在魚肚裡，好平靜地祈禱，這畫面好有繪本feel。最形象的描繪，是「海草纏繞我的頭」（拿2:5）。這像是一個人正跌落懸崖，卻說，我見到一隻紅蜻蜓飛過，很超現實，也有點搞笑。面對如此大的懲罰，約拿半句悔改的話也沒有，他看來像大無畏的大英雄。接著，「耶和華吩咐魚，魚就把約拿吐在旱地上。」（拿2:10）
拿3:1 耶和華的話二次臨到約拿說：
拿3:2 「你起來！往尼尼微大城去，向其中的居民宣告我所吩咐你的話。」
拿3:3 約拿便照耶和華的話起來，往尼尼微去。這尼尼微是極大的城，有三日的路程。
拿3:4 約拿進城走了一日，宣告說：「再等四十日，尼尼微必傾覆了！」
耶和華再叫約拿去尼尼微，宣講審判的信息。貫穿這城，需要三日的路程，但約拿進城只走了一日，便宣告信息了。約拿是否很「hea」？校長叫你巡三間班房，你巡了一間，便打報告，這是否很「hea」？約拿的信息，原文只有五個字，「再等」「四十」「日」「尼尼微」「必傾覆了」。這是聖經裡最短的信息之一。約拿沒有針對任何人發言，沒有指出尼尼微人的任何罪行，也沒有要求任何具體的改變，他看來只是很隨意的，講了五個字，便收工了。
在正常情況下，先知講的信息，都是沒有人聽的。摩西向法老宣告神的要求，法老當耳邊風。耶利米叫西底家王投降，西底家也沒聽從。亞述是窮凶極惡之人，而約拿又毫無激情，講得極「hea」，我們想，必定沒有什麼效果喇。區區五個字，能帶來什麼轉變呢？這次，又出乎我們的想像。
拿3:5 尼尼微人信服上帝，便宣告禁食，從最大的到至小的都穿麻衣〔或譯：披上麻布〕。
拿3:6 這信息傳到尼尼微王的耳中，他就下了寶座，脫下朝服，披上麻布，坐在灰中。
拿3:7 他又使人遍告尼尼微通城，說：「王和大臣有令，人不可嘗甚麼，牲畜、牛羊不可吃草，也不可喝水。
拿3:8 人與牲畜都當披上麻布；人要切切求告上帝。各人回頭離開所行的惡道，丟棄手中的強暴。
拿3:9 或者上帝轉意後悔，不發烈怒，使我們不致滅亡，也未可知。」
完全不可思議，由下到上，全民悔改。他們穿上麻衣，全面禁食及禁水。從來沒有先知，要求人禁食時同時禁飲水的。這次更奇怪，連動物也披麻，禁食禁水。想像一下，若他們有貓狗，那些貓狗也穿上麻衣。更難想像，動物如何禁食禁水？這些畫面，若你不是古板的人，應覺得好笑。
在聖經中，有眾多先知，唯有這位最不順服的約拿，他的hea講獲得最全面的順服，獲得最大的回響。
拿3:10 於是上帝察看他們的行為，見他們離開惡道，他就後悔，不把所說的災禍降與他們了。
約拿最不想見到的局面，出現了，神寬恕尼尼微。
約拿像小孩子一樣，發脾氣。
拿4:1 這事約拿大大不悅，且甚發怒，
拿4:2 就禱告耶和華說：「耶和華啊，我在本國的時候豈不是這樣說嗎？我知道你是有恩典、有憐憫的上帝，不輕易發怒，有豐盛的慈愛，並且後悔不降所說的災，所以我急速逃往他施去。
拿4:3 耶和華啊，現在求你取我的命吧！因為我死了比活著還好。」
在古代，先知以利亞曾經在神面前求過死。不過，那次，以利亞講的話，無人聽，還被人追殺。今次，約拿講的，全部人都聽，效果好得不得了。那次，是考試零分，故求死。今次，是考試一百分，但不喜歡那獎品，又求死。零分，求死；一百分，又求死。可以肯定的是：上帝會被激死。
最有趣的，是約拿投訴的理由。我意譯一下4:2：「耶和華啊，我『早就話咗你喇』，你耳朵軟、心腸軟，容易變，沒有一點堅持，所以我不理你。」言下之意，是神太慈愛，祂不應如此慈愛。
拿4:4 耶和華說：「你這樣發怒合乎理嗎？」
這個「理」字，不單只有理性上「合理」的意思，更似中文「天理」的「理」，有道德含意、美好人格的含意、令人愉悅的含意。神問約拿的話，用廣東話來表達：「你這樣發怒，啱唔啱呢？」這個「啱」字，包含理性上的對、道德上的善、情境上的恰當。
拿4:5 於是約拿出城，坐在城的東邊，在那裏為自己搭了一座棚，坐在棚的蔭下，要看看那城究竟如何。
再次，約拿像小孩子一樣，「粒聲唔出」，看事情發展。難道，他期望上帝改變心意，消滅尼尼微？
拿4:6 耶和華上帝安排一棵蓖麻，使其發生高過約拿，影兒遮蓋他的頭，救他脫離苦楚；約拿因這棵蓖麻大大喜樂。
神令一棵蓖麻長大，為約拿遮陰，約拿因這棵蓖麻「大大」喜樂。「大大」這字的原文，就是形容尼尼微是「大城」的那個「大」字。這喜樂真大。約拿因這棵小小的蓖麻，就能有大大的喜樂，真是很易「哄」。
拿4:7 次日黎明，上帝卻安排一條蟲子咬這蓖麻，以致枯槁。
拿4:8 日頭出來的時候，上帝安排炎熱的東風，日頭曝曬約拿的頭，使他發昏，他就為自己求死，說：「我死了比活著還好！」
上帝安排一條蟲咬那蓖麻，那蓖麻便死了。又是一很有繪本feel的畫面。這麼小事，約拿又大發脾氣，又想死。
拿4:9 上帝對約拿說：「你因這棵蓖麻發怒合乎理嗎？」他說：「我發怒以至於死，都合乎理！」
拿4:10 耶和華說：「這蓖麻不是你栽種的，也不是你培養的；一夜發生，一夜乾死，你尚且愛惜；
拿4:11 何況這尼尼微大城，其中不能分辨左手右手的有十二萬多人，並有許多牲畜，我豈能不愛惜呢？」
神問約拿，你因這棵蓖麻發怒，「啱唔啱呀？」約拿說：「我啱晒。」神沒有責罵約拿，反而像老爺爺「哄」小孩子般「哄」他。那蓖麻不是你種的，你尚且愛惜它。何況這許多人，他們像無知的小孩般，分不清是非黑白，也還有許多牲畜，我們怎能不愛惜呢？
我們很多人像約拿，很愛惜身邊的小盆栽、貓貓狗狗，但對心中的敵人，卻要除之而後快。神也很難和我們講道理，對於消滅敵人一事，我們認為沒有道理可講。神讓我們坐下來，一起看繪本。有一個不聽話的小孩，爸爸叫他去東，他就去西，因為他不想去救他的敵人，他想他們死。然後，大魚吞了他......
在這個故事裡，沒有壞人，只有蠢人。有叫動物著麻服、要牠們禁水禁食的尼尼微人。也有約拿，一棵小植物就叫他開心得手舞足蹈，也因這小植物的枯死而要生要死。其實，壞人不太壞，但蠢人就真的很蠢，他們誓要對方死。對方不死，惱得自己想死。但，有需要如此嗎？這樣「啱唔啱呢」？這繪本的劇情，基本上，是大團圓結局的。約拿的工作，超額完成。邪惡的尼尼微人，原來並不太壞，尼尼微至終沒有遭天譴。神愛約拿，也愛尼尼微城的人。在人間，人人都可以是天父的兒女。人能從這繪本，得到應得的智慧嗎？這繪本的結尾，最後是開放式的，人會忽然再想消滅對方，抑或，保留大團圓到結尾？
願神祝福你們。
